小猫钓鱼

盾冬鸡血期
时而正经时而黄暴三心二意七上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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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莲(11/24 更新第八章)

8 桥上的男人

 

背景:冬兵救了史蒂夫之后去了史密森尼博物馆,想弄清自己到底是谁,桥上的男人又是谁。他知道对方一直在找他,但不认为自己可以完全信任他,他一边逃离九头蛇的追捕一边暗中调查和追踪史蒂夫,试图弄清这个世界的真假,重新掌握自己的命运。

 

华盛顿杜邦广场假日酒店西北半英里左右,有一家名叫“约翰·查尔”的咖啡馆,咖啡馆在一家私人艺术品交易所的顶楼,是一间向内部人士开放的会客中心,临街的一面全是玻璃墙,从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鲜花盆栽中间能看见广场的绿地和附近的人家。这里环境优雅而顾客稀少,过了晚上九点就寥寥无人,现在最后一个客人也打算离开了,他磨磨蹭蹭,一边付账一边向漂亮的女招待眉目传情。

“这地方可真够寂寞的,不是么?”

“有人说这里晚上不太干净,艺术品的幽灵会出来四处晃悠。”女招待回应他露骨的搭讪,咯咯直笑。

“哦,那是真的么?”

“只不过是些野猫。”女招待向他抛了个媚眼,两人锁上门,并肩走了出去,大门旁的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咖啡馆陷入黑暗之中,远处的霓虹灯映在玻璃墙上,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霓虹灯的彩色光带中间掠过一道黑影,玻璃墙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频率晃动了一下,边缘和通风口连接的地方出现一条裂缝,裂缝转瞬即逝,什么东西从那里落了下来,迅速融入黑暗,几分钟后,一团阴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无声无息,只有离得非常近,才能听到一点仿佛来自地下的呼吸声。

阴影逐渐变化,从蹲伏的野兽变成一个阴沉的人影,人影开始移动,步伐冷静、流畅又从容,就像黑暗本身在行动。他跨过鲜花和桌椅,走到柜台边上,柜台晃动了一下,然后整个被抬起,他俯身从那里拿了点什么东西,然后回到黑暗深处,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下。血腥味散发出来,黑暗中响起轻微的窸窸簌簌和金属抖动的嗡嗡声,几分钟后,一把匕首被放到桌上,还有一颗染血的子弹,紧接是牙齿咬破试剂瓶的声音和锋锐尖端刺入肉体的声音。很快,一切归于寂静。黑暗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车灯和霓虹映在玻璃墙上,流光闪烁,照亮了盆栽里簌簌抖动的鲜花,也照亮了几根闪着金属光泽的手指,一张带着目镜的脸幽灵般浮现其中,一动不动。他的头发长而凌乱,双眉紧锁,颧骨下面带着血痕,瘦削的下巴紧绷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无数光芒在目镜中不断闪烁,但镜片后的眼睛毫无反应。他紧紧地盯着一个方向,一眨不眨。那个方向是西北大街转弯处的一座公寓,他紧盯着二楼的某个房间,目光就像楔在了上面。

房间的灯终于亮了,目镜后的眼睛也亮了,脚步声、呼吸声、水流入喉咙的吞咽声和百叶窗被合上的摩擦声灌进他的耳朵,他伸手调节耳内的音量,一手摘下目镜放在桌上,目镜亮起绿色的光点,离此几百码外的一间客厅的监控图像出现在镜面上,然后从那里投影到咖啡馆死角的墙壁上,他调整角度,直到那画面像电影荧幕一样清晰。

熟悉而陌生的人影映入他的眼帘,金色的头发近在咫尺,他紧抿的嘴唇松开,无声地喘了口气。

 

史蒂夫回到家中,他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出了会儿神,然后放下钥匙和盾牌,走到厨房倒了杯水,放下百叶窗,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但丝毫没有困意,他回想着今天的一切——

鲜血、爆炸、恐怖扭曲的尸体和破墙而出的黑影,九头蛇的一处据点在他和山姆到来的前一刻被摧毁了,人员全部死亡,除了那个逃离的黑影(山姆追了上去但后者早有防备,半分钟之内就摆脱了他的空中定位)。他知道这个据点是干什么用的,散布一地的镣铐碎片告诉了他,那些碎片每块的厚度都在一英寸以上,不久之前他就是被这种东西锁在了神盾局的车上,如果不是希尔及时解救了他们,他几乎无法挣脱它的束缚。

但是他挣脱了——那个逃离的黑影,他知道那是谁,那是在漫长的五十年里被畏惧他的人们称为冬兵的那个幽灵,也是他最好的朋友、唯一的亲人和爱人。对他来说他们的分离就在昨天,但对对方来说自己已经成了时光中的碎片,不,也许连碎片也不存在,只是一团不成形的齑粉。

史蒂夫把手伸向旁边的柜子,拿出了娜塔莎给他的档案,还有更多的、各式各样的资料,大部分都是遮遮掩掩的传言和语焉不详的指控,但还是有一些有价值的东西、那些真正能告诉他“事实”的东西。七十年前他和巴基在九头蛇基地里重逢,巴基哆嗦着问他血清试验疼不疼,而他要一直到很久之后才知道他在左拉的实验室里遭遇了什么,他再也不会犯那种愚蠢的错误了。短短几周内他扫荡了九头蛇、安全部、跨国间谍组织和世界安全理事会的所有情报机构,巨细无遗地收集“冬兵”的资料。现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七十年里巴基•巴恩斯遭遇了什么,他是如何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冷冻舱里尘封的资产,被制造、被使用、被遗弃——他们用电流刺激他的记忆,擦除所有能激发他情感的记忆点,他们打开他的头颅,在他脑袋里植入人工神经和感应加强器,他们无数次地折磨他,控制他的每一点精神波动直到他完全放弃抵抗,他们就像一群强盗闯进他的大脑里,摧毁了他然后用他的残骸制造出冬兵,他们锻造了他,用一种冷酷而扭曲的方式,他们抛弃了他,让他独自去执行一个已经暴露的任务——如果不是意外清醒过来并逃离了九头蛇,他早已被摧毁。他是明码标价的资产、是无名无姓的武器、是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沉默幽灵!

史蒂夫绝不是冷酷心肠,可他早已见惯各式各样的邪恶,洗脑、改造、冰冻,所有这一切他并不陌生,他甚至见过比这更悲惨的遭遇,绝大多数情况下他都能(也必须)压抑自己的情绪和感觉、靠头脑和理智去判断和解决事端,可当这一切发生在巴基身上,他的理性几乎崩溃。他无法原谅任何人,从神盾局上下到他自己他都无法原谅。他能够确定皮尔斯使用冬兵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意味着在他醒来之后、在他为神盾局服务的时候,冬兵同时也被解冻、也在为“神盾局”服务,他们近在咫尺、他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使用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七十年前的噩梦重现,他再一次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巴基——”

史蒂夫低下头,用力搓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把胸腔中翻涌着的痛苦愧疚悲怆自责全部压下去,那些情绪对找回冬兵完全没有用处,他不断提醒自己这一点,强迫自己振作起来。事实上冬兵拥有和他旗鼓相当的战斗力和犀利精准的战术头脑,几次生死相搏、他和山姆连续多日的徒劳无功(不完全是徒劳无功,他们打掉了不少残余的九头蛇势力),甚至几个小时前被摧毁的九头蛇据点都证明了这一点,他无需为他的生存能力担心,他担心的是另外的东西——冬兵的精神。数十年来冬兵一直被困在命令、谎言和虚假记忆的囚牢之中,现在这囚牢崩溃了,他长久以来为之服务的秩序崩溃了,他将发现这个世界、发现自己真实的身份,他是恶势力的杀手、是取人性命的幽灵和死神,当他明白这一切属于罪恶的时候,罪恶就会永远跟随着他!他无处可去,黑暗会吞噬他,光明会处决他,他爬出了深渊,可深渊之外全是炭火和荆棘,他找不到路、没有方向,他一无所有——史蒂夫握紧拳头,心如刀绞,当他一无所有的时候还有巴基,可巴基没有他、没有关于他的记忆,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被允许拥有!

史蒂夫深吸一口气,继续翻看那些皱巴巴、甚至染着血的文件,从中寻找着任何可能解救冬兵的线索。

叮铃铃,电话响了。

史蒂夫一边翻看文件一边接通了电话,是山姆,山姆的声音有些紧张。

“队长,对不起,我没能找到她。”

“没关系,”史蒂夫早有预料,“她要是不想被人找到,任何人也找不到她。”他说的是希尔,神盾局的指挥副官,尼克·弗瑞离开之后她暂时代理一些事务,包括机密档案的授权(有些机密仍然是机密,并没有被上传到网上)。

“我去找了托尼·斯塔克,他能帮我们破解——”

“用不着了,”史蒂夫平心静气地说,“他很聪明,就是手脚太慢。”他翻看着一份密码文件,一边阅读一边在脑海中进行解码,他能辨认几乎所有密码文字,可是这份密码有些古怪,几乎算不上密码,而是二战时流行于北非战区的一种加密速记文字,很显然记录者曾经是军方的密探(这份文件来自于安全部),他用短短的几行文字记录下了那个危险人物(金属臂、精神错乱、暴力倾向者)在纽约的行动轨迹,时间是在1973年2月——

“队长,你是说你闯进了神盾局的机密档案室?”电话那头的山姆提高了声音,但这并没有收到任何警示效果,史蒂夫毫不掩饰地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没错。”他不放过任何机会去寻找关于冬兵的一切,任何法令和规则都不足以阻挡他的脚步。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着那几行文字,娜塔莎给他的冬兵档案上显示1973年2月冬兵在一次暗杀任务结束之后有过短暂的失踪,地点正是纽约,负责联络和监视的人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而这名纽约的军方特工发现了他、记录下了他的轨迹。他的目光急切地掠过那些熟悉的名字。

——曼哈顿岛、布鲁克林大桥、布鲁克林理工学院、布什维克影院、林奇公园、帕克斯卢普公寓、邦德大街、诺斯特兰德大街、海兰德公园、里斯公园、贝德福德-斯图威桑特区……布鲁克林理工学院、林奇公园、邦德大街……布什维克影院、诺斯特兰德大街、里斯公园……布什维克影院、布鲁克林大桥……

这些地名反复出现,一次又一次,在布鲁克林的地图上组成了一个渺无目的的迷宫,最后终结于布莱克旅馆。

史蒂夫的目光凝固在最后一个字符上,布莱克旅馆,九头蛇正是在那里找到了他、带走了他。他记得冬兵档案里关于这次“事故”的叙述:冬兵完成任务之后没有出现在接应地点,(根据目击者证词)他独自一人坐火车到了芝加哥、上了前往纽约的汽车,他不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对所有人都很警惕,他失踪了整整两个星期,而对期间发生了什么缄默不语……

“……听我说,队长,他知道我们在找他,可他一直躲着我们,他不信任我们,他可能以为我们也要抓捕他……”山姆还在说着什么,但是那声音就像隔着厚厚的油布,史蒂夫每个字都能听见但并不能深入脑海。

他想回家——

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找了整整两个星期——

史蒂夫的脑海里起了一阵飓风,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上帝啊,他需要力量,他需要力量克服痛苦,痛苦是无用的——)

“队长!队长!”

巴基——冬兵——他们从来都是一个——他想回家——他只是想回家——他找不到路——他不能相信任何人——他一无所有——

“是,我听着呢,”史蒂夫咳嗽一声,用手指捏住了眼角,“你不必跟着我,这不是好差事,现在我连自己的工资都发不出来。”

“得了吧,我喜欢义务劳动,我会和你一起,直到找到他为止。”

“……谢谢。”史蒂夫低声说,放下按着眼角的手指,重新拿起另一份文件,他的眉毛微微一皱,目光紧盯着刚才看过的那些文件,它们不多不少,和他取得它们的时候一模一样,但是有什么不一样了,它们被阅读过了,被除他之外的另一个人阅读过了!那人伪装得很巧妙,甚至连文件顺序和折痕都没有弄乱,可是他没注意到史蒂夫在其中留下了“书签”——一根金色的头发,现在头发不见了。

“可是我说,你得去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我发誓这一点也不耽误事。”山姆在电话那头循循善诱。

“好主意,”史蒂夫仰起头靠在沙发上,目光从天花板和墙壁上一扫而过,灯光明亮,地板毫无痕迹,窗帘静静地垂落,新换上的窗玻璃光洁无暇——几个星期前差点要了尼克·弗瑞性命的三颗子弹就是从那里打了进来,黑暗中的杀手静静地凝视着他、窥测着他。

“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的。”他结束了电话,轻轻地把它放回原位。

 

寂静黑暗的咖啡馆里,冬兵放在桌子上的手猛然握紧了!他发现了么?那个桥上的男人,他发现装在吊灯里的监控器了么?他紧盯着那个男人的脸,后者靠在沙发上,目光从吊灯上扫过但并没有停留,他的脸色苍白憔悴,皱着的眉头、抿起的嘴角、心事重重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紧接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眉心的皱纹淡化了一点,“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的。”

他放下了电话。他的手指相当长,修长又稳定,冬兵紧盯着他的手。不久前这只手扼住了他的脖子,差点要了他的命。超级战士、美国队长,他了解他的战斗力,这可真是个麻烦的任务。他差点杀了他。但他没有。他躺平了任他揍,直到晕死过去、从高空坠落。

先被放弃的是盾牌。星盾。那很熟悉。冬兵的脑海中闪过它最初的样子。他记得这个,还有很多,很多很多的碎片,乱七八糟地在闪烁,自从逃离九头蛇之后这种碎片每天都在增加。他逃离了九头蛇,用各种方式摆脱了他们(当然也付出了代价,伤痕累累)。他去过史密森尼博物馆,看到了那些文字和影像,那些东西很有用,他像被人打开了心脏,狂风呼啸着把他吹透,一个个画面和声音在他脑中迅速掠过,碎片被飓风席卷着堆积起来、快速成型,形成一座巨大的、触目惊心的城池,那里有电影院、有公园、有宽阔的街道和一排排楼房,他在其中游走,看到自己和那个金发男人在一起,他们都还年幼,他看到他们亲密地交谈、看到他们手牵着手去上学、看到他们挤在一起分吃一块巧克力,他看到很多,但是没有任何触动,一切栩栩如生可对他毫无意义,他感觉不到那其中的温度和味道,感觉不到应该感觉到的一切。他只感觉到空洞、广阔、寒冷和寂静。

这些文字和影像是真的么?那些唤醒的记忆是真的么?九头蛇告诉他“为全人类造福”、“塑造新世纪”,而他的任务和敌人又是“国家的象征”、“世界的英雄”,九头蛇的“秩序”、“自由”、“和平”是假的,那么美国队长的“正义”、“荣耀”、“牺牲”就是真的么?他不能轻易相信它们。一切都可以伪造,包括记忆,也许这全都是造假,也许那些碎片都只是被人植入的东西,也许是催眠,也许是又一次的洗脑——但他忘不了那个男人的脸,他躺在那里,伤痕累累、泪眼模糊,他对他的鲜血无动于衷,但他的眼泪让他无法呼吸——

冬兵凝视着那个男人,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看上去疲惫又悲伤。他的手指放在那些文件上,一动不动,好像那些东西是让他悲伤的源泉。冬兵的目光挪到那些文件上,他看过它们,如果那上面说的是真的,那么他知道他这些年都干些了什么——他失去了记忆,从保卫国家的战士沦为敌人的武器,他被改造、相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胡说八道,而且奉若圭臬地执行它们。

可那是真的么?巴基·巴恩斯和史蒂夫·罗杰斯真的是朋友么? 

——你认识我,你从小就认识我。

这是真的么?

记忆在他脑海中一幕幕闪过,可他无法触摸它们、无法感受它们、那就像是另一个人的记忆,和他完全没有关系,连接被打碎了,他和那些记忆的情感连接被打碎了,他和那个男人的连接(如果有的话)也被打碎了,他感到愤怒和焦灼,但又无处用力、无计可施,他握紧双拳,握住的只有无尽的虚空。

也许那是真的,巴基·巴恩斯和史蒂夫·罗杰斯真的是从小长大的好朋友,他们形影不离、密不可分,但那不属于他,不属于冬兵——他在关于他的档案上读到了这个名字,现在这个名字是唯一属于他的东西,人们用这个名字称呼他,带着恐惧和憎恨,是的,恐惧和憎恨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

黑暗之中,冬兵死死咬住嘴唇,痛苦和混乱撕扯着他,让他头痛欲裂,他的金属手指抓裂了桌面,他渴望敌人,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敌人,他渴望发泄——但他强迫自己坐在这里,这是他为自己制造的安全屋(这里可以获取食物,他在这里藏了武器和各种工具),他不允许自己在这里失控,现在他是他一个人的了,没人再能命令他,没人再能控制他,所以他必须习惯自己控制自己。他控制住了,他张开嘴巴大口呼吸、用力厮磨牙关,咀嚼着痛苦、把它咬烂了一点点咽下去,苦涩和辛辣在他身体里沉淀,他的手指舒展开来,流血的伤口松软下去。大脑还残存着烧灼,但他已经能够去思考和分辨。是的,他必须思考、必须分辨,必须靠自己来判断这个世界的真假。漫长的时间内他不被允许思考和自主判断战斗以外的所有事情,但是他从未真正停止过思考,哪怕要付出洗脑的代价,他仍然愿意在可能的情况下运用自己的脑子想些事情(他的大脑被残酷训练过,任何一个不该有的念头都像炸弹一样提醒着他必须汇报,高速公路上他认出了那个桥上的男人,他极力想隐藏这个但是无法做到,他必须向特定对象袒露出自己的大脑、袒露出一切)。没有人知道冬兵在一次次洗脑之后仍然愿意思考,没有人知道冬兵也有人生信条,唯一的信条——绝不放弃,哪怕无路可走。他绝不能被再次利用,因为那意味着更糟糕的厄运,甚至是彻底的毁灭,他再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滑向厄运的深渊,他要试一试,他要继续向前走,一直往前走,哪怕痛苦如影随形。

冬兵一动不动,宛如黑暗中的雕塑,他面对着墙上的史蒂夫·罗杰斯,凝视着他起伏的胸膛,呼吸逐渐和他同步,他们都很安静,冬兵觉得这样很好,他们不用再互相追踪,他们离得这么近,他伸手就可以摸到他的脸。

冬兵伸出了手,就在这时候,史蒂夫·罗杰斯的眼睛睁开了,他转向这个方向,目光从墙壁中射出来,和他四目相接。冬兵的心狂跳起来。他在看着他!该死的,他发现了么?史蒂夫的目光只停留了半秒钟,然后漠无表情地转开,重新低下头翻看那些文件。冬兵紧握着拳头。他想起来了,这个方向是挂钟,史蒂夫·罗杰斯在看时间。即便如此,冬兵的心跳仍然不能平复,那一眼残留在他的视网膜上,久久不能消失。

冬兵看着史蒂夫·罗杰斯的侧影,侧影颧骨突出,脸颊因为瘦削而棱角分明,专注在文件上的目光没有任何散动,寒冷、明亮、锐利。冬兵凝视着他。他判断他并不打算执行电话里的建议——吃点东西,然后好好睡一觉。他“了解”这个男人,那些记忆他不能感同身受,但给了他一些资讯,他从其中能够判断出一些事情,史蒂夫·罗杰斯是个严肃、固执、有高度责任感而且感情充沛的人,如果那是真的,如果自己真的是他的好朋友,是那个“咆哮突击队”唯一为国捐躯的战士,那么他不可能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睡觉,他会痛苦、他会做噩梦、他会像小孩子一样蜷曲起来——冬兵悚然一惊,他发现自己竟然想像出了那个画面!

是的,是想像,他确定那画面不是来自任何一个记忆碎片而完全是想像,因为那画面里的史蒂夫·罗杰斯是活生生的、基于记忆碎片和思维延展而诞生出的一个新形象!想像是危险的、是被禁止的、是不该有的!冬兵的大脑掠过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开口向什么人汇报,可他死死咬住牙关——无须汇报给任何人了,从逃离九头蛇那一刻开始他就只须也必须对自己一个人负责。他强迫自己镇定,然后开始思考。

“他脱离低温冰冻太久了……”

“那就给他洗脑,重新来过……”

“记忆……重置……”

他脑子里出现这些话,那语句模糊、冷淡,微弱但刺耳,接下来还有更多的声音,但他无法进行分析,洗脑——清零——校正——重置过程中他的意识如同漂浮的齑粉,声音从其中漏过而形不成记忆,那些负责给他洗脑的工程师围着他,一边讨论一边操作,他能“感觉”到他们的声音却“听”不到。

放在桌子上的匕首被拿了起来,冬兵深吸一口气,把它横着咬在牙齿中间,背部紧贴椅背,双手一左一右紧握着电极,放在扶手之上。他闭了闭眼睛又睁开,一阵颤栗从背上窜过。不管洗脑过多少次,那过程都令他厌恶和恐惧,但他强迫自己进入其中。无数次的校正训练在他的肉体和精神之间形成了稳固的、仿若本能的连接,一些由单词构成的特殊指令能让他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苦,同样,肉体的痛苦也能刺激他的大脑、将他的意识导向某些固定的片段。

电极开关被按下,电流由弱至强,通过血肉窜入每一个细胞,冬兵咬紧匕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血丝逐渐爬上他的眼球,他极力睁大眼睛,从痛苦中调动自己的意识。他的目光射向墙壁,墙壁上的人脸清晰至极、近在咫尺,皱着的眉毛、紧闭的嘴唇、目光悲伤却又无所畏惧——那个桥上的男人,他折断过他的手臂、扼晕过他、将他一次又一次重重地甩向水泥和钢铁,他叫出他的名字、瞪视着他、一次次搅乱他的大脑让他痛苦和迷惑——现在他的大脑再次翻搅起来,意识在电流刺激中尖啸着穿梭,他渐渐听到了那些东西、那些在他意识分散的时候曾经感觉到的声音——

“感应加强芯片过载……他需要重新手术……”

“没有时间……他明天必须执行任务……”

“情绪记忆无法移植……再次植入只能保持运动记忆……”

“他会不稳定……虚假的记忆不可能产生联想……不会被细化……就像塑料树永远也开不出花朵……他很聪明……这很危险……”

“只要一天……我们只要保证他明天能稳定就行……”

嘈杂的声音融化成一滩变形的电波,在他眼前飘落一层密密麻麻的雪点,墙壁上的人影再次转过了脸,目光笔直地射入他双眼之中。一刹那间他的大脑好像被烧红的铁钉给穿透了,一幅图像完整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燃烧和爆炸的烈焰之中,高大的人影抛下盾牌,向他扑了过来,他压在他身上,摇晃他的肩膀、轻柔地拍打他的脸颊,深蓝色的眼睛里全都是痛心和关切,金色的头发就像阳光那么耀眼。

——我的天哪,巴基,醒醒!我是史蒂夫!

冬兵的胸膛快速起伏,咬着匕首的嘴巴不断往下淌着鲜血。

完整的、连续的联想!

他对那个桥上的男人能够产生联想,关于他的记忆并非被植入,那是真实的!

他是他最好的朋友、并肩作战的战友!他没有欺骗他、没有利用他!

——我不会和你打的,你是我的朋友。 

冬兵战栗起来,渴望和恐惧同时侵袭了他,血液在血管中流得飞快,轰隆隆的血流声振颤着他的耳膜,什么东西在撬动着他的大脑和心脏。

匕首和电极从他嘴里和手中掉落下来,电极闪过一串火花,消失于黑暗之中。

冬兵猛地站了起来,向着墙壁伸出手臂、把自己紧贴在发光的投影上面,酷似饥饿的感觉咬啮着他,让他发狂。他从未有过如此软弱,他听到幻觉中的心跳、感觉到幻觉中的拥抱,桥上的男人拥抱着他,他把脸贴在他的金发之上,饥渴地感觉他的温度和呼吸,仿佛那是阳光和空气,从那里他才能汲取到生命的动力,才能忍受得住如影随形的寒冷和窒息.......

墙上的人影站了起来,收拾好文件然后离开了客厅。

冬兵本能地伸手去抓——抓住一团虚空。

——史蒂夫!

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但并没有真正叫出这个名字,他意识到这名字属于巴基·巴恩斯而不属于冬兵,他只是拥有巴基·巴恩斯的部分记忆,但比起深不见底的黑暗和血污来说那实在算不了什么,它们拯救不了他。他违抗了命令、违抗了根深蒂固的“服从”本能而逃离九头蛇(事实证明这是正确的),而这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他清楚他已经面对和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冬兵顺着墙壁半跪下来,斜倚在墙角,他的手指碰到了掉落在地的匕首,幻觉消失,他的身体重新感觉到黑暗、寂静、冰冷和坚硬。是的,这才是他所处的空间,这才是他拥有的真实。

冬兵沉默着捡起匕首,把它放回保护套中,受伤和失血让他疲惫,但他不愿意转开眼睛,他的目光仍然固执地盯着墙壁。监控器自动调整着焦距和方向,远去的人影再次被锁定,重新出现在墙上。

这是浴室,没有关门,史蒂夫·罗杰斯脱光了衣服,正在淋浴,他仰着头,一道道水流从脸颊上淌过,他闭着眼睛,微张着嘴,嘴唇覆盖着一层苍白的水色。冬兵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的脸。他想起他孤独地躺在岸边的模样,想起他在燃烧着的天空母舰上看着他的表情,那表情温柔、悲伤、痛苦又平静,即使在流泪、即使奄奄一息仍然散发着主宰一切的力量,让他不顾一切逃离了九头蛇,走向史密森尼博物馆。

闭着眼睛的人沐浴在水里,毫无防备地向他袒露出身体。冬兵凝视着他。他的“记忆”里不存在史蒂夫·罗杰斯的裸体,但这身体符合资讯,身高6英尺2寸,体重240磅,是的,完全符合,他在博物馆看到过“超级士兵改造计划”,是它把史蒂夫·罗杰斯从一个瘦弱的哮喘病人改造成了如今的模样。冬兵的心脏通过了一阵微弱的电流,莫名的感觉刺痛了他。他知道改造意味着什么,那是无休止的、把脑浆都能煮沸的疼痛。史蒂夫也经历过这样的过程么?他也曾经从痛苦中清醒、面对一个截然不同的自己么?

这具躯体和他并不一样,没有任何残缺,他健硕、强壮,四肢长而有力,到处覆盖着线条优美的肌肉,肩、背、臂、肘、腰、腿的比例符合最优秀的战斗模型,这是一件强大而可怕的武器,是他曾经不计代价想要打垮和消灭而最终失败的目标。他熟悉“他”,他们在天空母舰上生死相搏,不留任何一丝余力,子弹的呼啸,利刃的闪光,拳头砸上人体的闷响,鲜血和汗水四处飞溅,他知道他的头骨有多么坚硬、双臂有多么有力、大腿有多么强健、手肘有多么危险,他们紧密相贴、四肢绞缠,他熟悉他每块肌肉的爆发力、每个关节的韧性和强度——和巴基·巴恩斯无关,那是独属于他的、鲜明炽烈的记忆。

热水哗啦啦流淌,水汽凝成的淡淡光芒勾勒出修长的人体。水光中的人影甩了甩脑袋,双手覆盖在仰起的脸上,喉结上下滚动,胸腹肌肉因为站姿的变化而起了一阵均匀的起伏。他脖颈端正、肩膀宽阔、胸肌发达、小腹平坦而结实,腰部紧窄——跟他的肩膀比起来这腰细得让人目不转睛。冬兵的目光留在那里,然后缓缓往下移动。腰部往下曲线流畅,窄小的臀部结实挺翘,双腿笔直,下体覆盖着浅金色的毛发,白色的皮肤闪闪发光,水流漫过脚面,趾甲的颜色浅淡接近透明。这肉体真实、坦诚、干净又纯粹,赤裸裸地展示给他。

冬兵紧抿的嘴巴张开,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他脑袋里刮起一阵风,在记忆的空城中盘旋,他再次审视那些记忆,并感到一丝莫名的情绪,他无法为这种情绪命名(欣慰?遗憾?他无法分辨过于细腻的情绪),他想巴基·巴恩斯有没有见过这个?他们是朋友、他们是战友,他们是否熟悉彼此的一切?他无法确定这个,他感到空虚,同时感到一种尖锐的刺激,让他血管发胀,喉头干渴。

——史蒂夫。

他在舌尖上滚动这个名字,人类的那只手轻轻抚摸着墙壁上的幻影,抚摸着那湿漉漉的睫毛和沾着水光的粉红色嘴唇……

冬兵感觉到一阵不太强烈的眩晕,中弹的地方在愈合,注射进的药物(加速伤口愈合)让他的神经有些迟钝和麻痹。在这时候水声消失了,史蒂夫潦草地擦了擦身体,穿上衣服走了出去。他应该先把头发擦干,冬兵模糊地想,并不在意这想法来自哪里,而当看到史蒂夫并没有打算这么做的时候脑子里掠过一阵轻微的不快。史蒂夫回到沙发上坐下来,从沙发垫下面拿出铅笔和一个手工装订的笔记本。

冬兵知道那是什么,事实上他几乎翻阅了史蒂夫家里所有的东西,试图寻找一些细微的线索,他在那些装订简单的素描本里看到很多东西,包括各式各样的“巴基·巴恩斯”,有发呆的,有眨眼的,有在凳子上读书的,有在烈日下奔跑的,有瞪大眼睛打架的,有在花丛里喂一只大肥猫的,有晃着酒杯跳舞的,有专心致志瞄准和挑起眉毛微笑的,从少年到青年,一张接一张,隔几页就反复出现,有时候甚至占满整整一个本子,这些很像他脑子里的那些记忆碎片但又并不相同,他能“感应”到它们,它们能挑起他的情绪,但那情绪和“他”本身无关,而全部集中在它们的作者——那个桥上的男人身上。

那个家伙又开始画画了,他应该吃点东西、他应该去睡觉,冬兵的脑袋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同时一眨不眨地盯着正在移动的笔尖,角度很合适,他能看清那笔下画出的每一根线条。

冬兵看了一会儿,判断史蒂夫又要画“他”,画那个画了不知多少遍的形象——巴基·巴恩斯。他试图让自己对那形象产生兴趣,但是失败了。无可无奈的情绪从他心里涌动出来,混合着焦灼。空虚再次爬上他的身体。他握住左边肩膀,紧按着金属手臂和肉体连接的地方,控制着金属臂对神经麻痹的本能抗拒。他的目光凝注在史蒂夫身上,史蒂夫只穿着长裤,上身赤裸,画本支在蜷起的膝盖上,专心致志地在画画,他的金发还滴着水珠,睫毛投下暗沉而浓密的阴影。冬兵沉浸在他的眼神和动作之中,一种和麻痹完全不同的感觉作用于他的神经系统,让他的焦灼和警惕一点点平静下来。咖啡馆已经不再那么安全了,他默默地想(安装在这里的监控器向他传送了女招待和客人的聊天记录),他必须尽快为自己制造下一个安全屋,越快越好,他得离开这里。他一边想这些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史蒂夫和他的笔尖,他对“自己”的画像毫无兴趣,但他的目光无法离开,他像被吸进了一个旋涡,一个由静谧的光线和温度构成的一个柔软漩涡,时间在漩涡中失去了快慢,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直到他发现自己的目光在全神贯注地跟着史蒂夫的笔尖移动,就像狙击枪在瞄准一个毫无知觉的目标。

金属臂再次颤动起来,冬兵没有再加以控制,任由它悄悄握紧了拳头。仿若记忆重现,他在史蒂夫笔下看见了曾经的一幕,飞溅的火星、破碎的玻璃、断裂的舰桥,天空母舰巨大的钢铁支架悬在他头顶,是的,那画上是他,不是无数次出现在史蒂夫笔下的巴基·巴恩斯。那就像是活的——冬兵意识到这就是史蒂夫眼里的自己——他瞪大了眼睛,膝盖紧压着毫不反抗的对手,沉重的金属拳头高高扬起,脸上的肌肉狰狞扭曲,从凌乱的发丝里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快要凸出来的眼睛,那眼神痛苦、震惊、狂乱又迷茫。画笔细致地勾勒出他的每一根发丝和瞳孔的每一点闪光,每一根发丝似乎都在挣扎扭动,每一点闪光都在无声地嚎叫。他凝视着自己的眼睛,史蒂夫映在他的瞳孔里,他的每个眼睛里都有一个史蒂夫的倒影,史蒂夫的倒影浸泡在他眼中的火焰和燃烧的光影之中。

冬兵屏住呼吸,他感觉到了拂过脸颊的炽热火星、看到了血迹斑斑的史蒂夫的脸、听到了他痛苦又平静的声音。

——我会一直陪你到生命的尽头。

钢铁巨兽轰然解体,无数冰冷坚硬的碎片四散纷飞,一切都在震颤,冬兵的大脑掠过一阵又一阵的晕眩,金属臂死死地撑住地板。他明白了史蒂夫那时候的眼神,明白了他的温柔和悲伤来自哪里。他看的不是巴基·巴恩斯,是他,他把生命和希望托付给了他,他相信的是他——没有任何巴基·巴恩斯的记忆的他——相信他的头脑和判断、相信他的灵魂——他看见了他的灵魂——燃烧的、挣扎的灵魂——

——史蒂夫!

简短的名字像一团火焰燃烧着冬兵的咽喉,让他爆发出嘶哑的呛咳,眼睛中仿佛有火花在爆炸,炸裂了他的眼角,渗出苦涩又灼热的、鲜血般的泪滴。

史蒂夫不停地在画,几乎把他们相遇以来的每个场景都一帧一帧地画了出来,他不再画得那么仔细,有时候只是寥寥几笔的勾勒,勾勒他们的每一次见面、每一点碰触。冬兵从未鉴赏过任何图画,他的生命中只有杀戮和毁灭,但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史蒂夫的一笔一画,在漫长的岁月里第一次忽视了外物,陷入纯粹的“感受”之中。他看到“自己”挥动手臂击打的样子、抿紧嘴唇开枪的样子、在硝烟和爆炸中转身的样子、沉默着站在废墟上的样子,他看到他们纠缠、混战、追逐,他能感受到每一根线条的律动、每一块阴影的情绪(感受是危险的,是必须严格控制的,禁令在他大脑中不断回响,但他弃之不顾),那里面有些强烈的东西,冬兵不能准确地描述它们,但他能够感觉,他感觉到思念、感觉到渴望,还有忧愁和疼痛……

最后一幅图没有画完, 史蒂夫的笔停在人影绷紧的脖颈线条之上,然后移开了。冬兵伸出手抚摸着没画完的画,奔跑的侧影没有五官,只有一头凌乱的长发四散飘拂,看起来就像即将回头,但是没有,冬兵知道自己没有,他杀掉围捕他的九头蛇,从据点逃了出来,他知道史蒂夫就在他背后,但他不愿意回头——他无法面对那双眼睛。他毫不犹豫地逃离了那里,然后潜进史蒂夫家中,在那里留下一只“眼睛”,从黑暗中凝视着他。

画本掉落在胸前。史蒂夫闭上眼睛,向后躺倒在沙发上,曲起的手肘盖住了额头,握着笔的右手垂落下来,手指慢慢松开。冬兵凝视着他苍白修长的指尖,想起咖啡馆里的男人和女招待的对话,“这地方可真够寂寞的”,他不能准确理解什么是“寂寞”,但这个词忽如其来地出现在他脑海里。他把手掌弯曲起来,贴着史蒂夫垂下的指尖,轻轻握着它们,喉咙中发出哽咽的轻叹。

史蒂夫似乎是睡着了,赤裸的胸膛平缓起伏着,冬兵的手一点点向上,经过手腕抚摸他的手臂,然后是肩膀、胸膛和小腹。潦草挂在胯间的长裤没有系好,拉链间透出隐约的阴影。冬兵的手碰到那里又收回来,蜷起的指尖停留在空气中。难耐的焦灼在周身涌动,他渴望碰触那温暖的皮肤,渴望碰触史蒂夫。史蒂夫离他那么近……

坚硬的墙壁隔开了他们,还有无所不在的空气。他们隔着几百码的距离。冬兵思索着。他的“任务”平静地躺在沙发上,看上去唾手可得。他重新把手覆盖上史蒂夫一动不动的指尖,反复碰触它们、抚摸它们。他脑中浮现出来素描本里经常出现的一只猫(那猫可真够肥的),他“看到”(记忆的碎片在他脑海中跳动)巴基·巴恩斯在逗它,他用三棱镜把一条彩虹投影在地上,吸引猫不停挥动爪子,试图把那漂亮的图案抓起来。三棱镜的光芒和巴恩斯的笑容融合在雨后的阳光里,猫的喉咙里发柔软的呜噜声,小心翼翼地拍打、追逐着色彩与光芒。巴恩斯转过脑袋,向着画面外微笑着点头。他的眼睛里跳动着彩虹的碎片。

一种奇怪的感觉令冬兵想要大口呼吸。他张大嘴,极力让氧气充满每一个肺部细胞。细小的战栗爬满了神经。他的指尖灌注了力量,一次次地用力摩挲史蒂夫的手指,直到指尖灼热发红。他意识到自己是在从事着毫无意义的行动,但他无法停下。微弱的热度从他指尖开始泛滥,一点点袭上心头,自清醒以来第一次,他感觉到了记忆碎片里的温度。

史蒂夫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冬兵屏住呼吸,看着那手指慢慢抬起来,就像是回应他的抚摸。史蒂夫醒了,也许他根本就没有睡着,冬兵判断出他的动作冷静而充满目的性,有些迟缓,但并不犹豫。史蒂夫把手放在自己胸口,掌心贴在赤裸的皮肤上,似乎是在感觉自己的心跳,修长的手指陷进胸部的皮肤里。过了一会儿,他的手缓慢往下移动,被盖住的一侧乳头显露出来,挺立着的粉红色小点进入冬兵的视野。冬兵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种奇怪的火焰燃烧着他,让他的目光凝注在那小点上面。他从未注意过这一部位的存在,它柔弱、累赘,毫无意义可言,可当它出现在史蒂夫的胸口,看起来却是如此不同。那是属于史蒂夫的颜色,鲜艳、纯粹,就像他的金发和蓝眼睛一样,冬兵意识到这一点,然后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那只手继续往下,顺着起伏的肌肉线条来到小腹上,停留在长裤的边缘。

冬兵的胸膛不断起伏,心脏怦怦直跳。他的目光追随着史蒂夫的手。那只手差点扼死了他,那只手抛下了盾牌,那只手画出了他。他从未感觉过那只手的温柔触抚,可是他完全能够想像它的一切细节,它柔韧的关节、细腻的皮肤和指尖的薄茧……他放纵自己的想像,直到感觉到药物的麻痹完全退去,血液奔流刺激着伤口阵阵刺痛,肌肉和血管在跳动着,跃跃欲试。他的目光更紧地盯着史蒂夫,不停地舔着嘴唇。

史蒂夫的手伸了下去、伸进长裤之中。冬兵吐出一口气,金属手攥紧了。史蒂夫的双腿略微分开,一边膝盖曲起来,紧贴着沙发,手在裤子里缓慢地移动着。冬兵不记得他曾见过类似的画面,可他知道他在干什么,他的身体中心一阵灼热,苏醒的欲望让他脑海中响起一阵严厉的警告,但随即被更加强烈的本能冲动所取代。

素描本滑下沙发。史蒂夫伸出左臂,在它掉落在地的前一刻抓住了它。灯光照在他露出的额头上。他眉心微蹙,蓝眼睛慢慢睁开,光芒汇聚到他眼睛里,然后被吸了进去。冬兵不由自主往前倾了一下,沉重的金属臂撞击到墙壁。

“巴基——”

素描本被打开了,史蒂夫凝视着冬兵的肖像,喃喃自语,目光流露出无限的渴望和柔情,又带着显而易见的痛苦,但他右手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持续不断地在裤子中抚摸着自己。

冬兵紧紧咬住嘴唇,避免声带颤动发出低叫。

史蒂夫对着他的画像在自慰。

他们不仅是朋友,他们是情人。

他记不得这个,一点也记不得。他的脑子里没有任何他们相爱的碎片,连最模糊的影子都没有,可他相信这是真的。他相信史蒂夫。史蒂夫没有欺骗他,史蒂夫不会欺骗他。他们是情人,他们比朋友更亲近、比亲人更紧密,而这一切无关他叫什么,也无关他变成了什么……

冬兵无法判断曾经的自己和史蒂夫到底是怎样的情人关系(这部分记忆被连根拔走了,他找不到一丝痕迹),他只明白一点,他想要史蒂夫,他渴望他、疯狂地渴望他。是的,他应该得到他,他能够得到他。他是他的目标,他是他的任务。他可以,他有权——漫长的岁月里第一次,冬兵有了“权利”的意识——他有权观看、抚摸、占有那个男人的一切,包括他的金发和蓝眼睛,还有那白皙耀眼的皮肤和上面附着的所有东西、所有颜色和温度、所有吸进去和吐出来的气息——他是他的——他拥有他——

他解开腰带,把手伸进裤子里握住自己。他从未自主解决过欲望,他的新陈代谢服从于一切固定程式,服从于电击和注射,但现在他只想这样做,必须这样做。他耳朵里听到低沉的喘息声,那声音模糊而颤动,就像是耳语。

“巴基……”他听到自己的名字反复被呼唤,每次呼唤都引发他的悸动、唤起他的热潮,就像是无法反抗的声波指令,但他并不恐惧,更无痛苦,他知道他已经渴望得太久了。

史蒂夫的喘息声开始有了明显的停顿,每次停顿后都变得更为短促和热烈。连续不断的声音撞击着冬兵的耳膜。冬兵的耳朵开始发烫,紧接着他的嘴唇、脸颊、脖颈,全都开始发烫。伤口周围的皮肤散发出针刺般的痛感,但这痛苦无关紧要,只是把他沉睡已久的欲望推往更炽热的深处。他闭上了眼睛,全副精力都用来倾听史蒂夫低沉颤动的嗓音,那声音刺激着他、操控着他,让他发胀、疼痛,坚硬如铁又驯服如水。他感应到蕴藏在那声音里的无言倾诉,他感应到浓烈的欲望入侵他的每一个细胞,渴望而不可企及的温柔触抚落满他的全身,滋润着他干渴的皮肤。

汗水从冬兵的额头渗出来,打湿了他的头发。他在脑海中“看见”史蒂夫的脸,史蒂夫的面孔坚韧而刚毅,鼻翼和颧骨投下冷峻的阴影,他的金发湿润而凌乱,水珠蒸腾着雾气,他的眉心紧紧皱着,嘴唇半张,隐约可见的舌尖呈现湿润的红色,他的蓝眼睛凝视着他,炽热深沉、熠熠生辉。他“看见”史蒂夫的手,那只漂亮的、修长的、致他死命的手,那只手抓住了他,掀开他的遮蔽,紧握着他最脆弱的部位,抚摸他的核心,摩擦他的灵魂,让他在战栗中燃烧。史蒂夫在他耳边喘息……他的手抚摸着他……他能感觉到他的坚硬、灼热、胀大……他能感觉到他紧握的力度、温暖的摩擦和掌心的汗液……

喘息变成暗哑的呻吟,甜蜜和痛苦密不可分,冬兵感觉到自己即将在史蒂夫的声音中溶解。无数颜色在他脑海中旋转,他停止一切思考,任由自己被金色的光芒穿透,欲望沿着一道道血管汇集、喷发……

冬兵不曾有过自主高潮,剧烈的刺激让他感觉到坠落和失重,他不得不紧紧抓着地面,大口喘息。

“巴基……”他听到史蒂夫的低语。史蒂夫的手从裤子中伸出来,湿漉漉的手抚摸过画上冬兵的长发,抚摸着他的脸颊和嘴唇,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冬兵紧抓着墙壁,从炽热的喘息中平静下来。

他挺直肩背,单膝跪在幻影之前,把嘴唇覆盖在那微张的双唇上,闭上眼睛亲吻。

“史蒂夫……”柔软低沉的声音从他胸腔中发出,他终于叫出了这个名字。

 

 

 

tbc 

 

sy上不去,先发这儿

sy又上去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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